“傑克！！！”

懷中少年蒼白的臉龐上流淌著銀白的月輝，緊閉的雙眸紋絲不動。

體溫和血液在迅速的流失著。

艾爾莎捂住嘴，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。

“哦，傑克…”艾爾莎嗚咽著，“求你…求求你醒來…”

淚水滴落在少年的頰上，順著面部的輪廓滑進頸間。月光下的少年仿若冰封般沈眠著，了無生氣。

胸口處的灼痛早已平息，連身體中那股奔湧不息的熱流，此刻也安靜的蟄伏在深處。

然而在心口最深的地方，那股被壓制已久的寒氣卻驟然開始劇烈地絞痛起來。

求你…別離開我。

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，窒息般的絞痛。

別再離開我了…啊。

再也喚不醒的父母…被魔法凍結的安娜…某個冬日早上醒來，蜷縮在墻角身體僵硬的小貓娜塔，再也不會用毛茸茸的額頭蹭她，然後喵喵的舔著碟中的牛奶…

夠了…別再這樣下去了…

冰冷的十幾年裏，每個給過她溫暖的人，到最後都離她越來越遠…越來越遠，在遙不可及的地方高高在上的站著，寒霜般的目光望著她…

“不————！！”艾爾莎崩潰的大喊，手指用力抓著傑克的衣襟，眼淚啪嗒啪嗒兇猛的掉下來，在衣襟上洇出一團團水漬。

“傑克，”艾爾莎帶著哭腔哀求著，頭貼近傑克的胸膛，“求你醒過來…”

艾爾莎的手指輕撫上傑克的臉頰，“如果你能醒來的話…”

“你會做檸檬蛋白酥皮餅給我吃嗎？”

艾爾莎倏然僵住。

膝上的銀發少年沖她眨了眨眼，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。

艾爾莎僵硬的直起身。

傑克的笑帶著一抹促狹的意味。

“你…”艾爾莎一時氣急地語塞，“你剛剛不是…”

“沒錯啊，我剛剛的確是重傷了，”傑克笑起來時眼角危險的挑上去，“畢竟是直面受了全力一擊，就算是精靈的瞬間自愈能力，要治愈這麽大的創口也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。”

“嘿，別那麽看著我，”傑克輕松地伸出兩只手臂枕在腦下，“我剛剛只是說我要睡一會而已，又沒有說…唔哦！！”

艾爾莎黑著臉站起身，正枕在少女膝上的傑克猝不及防，頭硬生生的撞在了堅硬的冰面上，發出“咣”的一聲重響。

“嘶——”傑克吃痛的捂住後腦，一邊單手撐地支起半身，沖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喚道，“艾爾莎，艾爾莎！”

艾爾莎充耳不聞，一邊洩憤似的重重踩著冰面，一邊快步向冰宮的方向走去。

簡直像個賭氣的孩子，傑克無可奈何的笑起來，眼眸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。

背後的傷口叫囂著緩慢愈合著，疼痛細密如銀針般刺入血肉，撕扯著每一寸痛覺神經，傑克擡手拭去額上薄薄一層冷汗，唇角的笑染上一絲苦澀。

說謊了，現在的他已經沒有瞬間自愈的能力了，身體裏殘餘的那些魔力只足夠勉強支撐他的生命。

所以剛剛面對幻影時，不得不動用了禁術，才將將能擊退他。

倘若是從前…可哪有那麽多倘若。

傑克苦笑著搖搖頭，嘲笑自己的天真。

腳下忽然傳來令人心悸的裂冰聲。

傑克的腦中“嗡”地響了一聲。

殘缺的記憶碎片飛速掠過眼前，刀鋒般淩厲地絞碎所有神智。

冰冷的湖水…一望無際的黑暗…伸長手臂也觸碰不到的月光……幾百年的流浪孤獨…

強烈的窒息感和寒冷包裹著他，傑克猛地前撲跪伏在地，雙手緊緊抓著胸口，大口大口的呼吸著。

“不…”傑克從喉嚨深處痛苦地擠出壓抑的□□。

寒冷…窒息…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的孤寂…傑克看不清眼前的景象，徒感到周身撕裂般的疼痛。寒氣此時肆意的拉扯侵蝕著他單薄的身體，似是在嘲笑著他的軟弱無助。

劈，啪，劈，啪。

冰碎聲不斷響起，一路向前蔓延著。每一聲都像尖銳的刀子般，狠狠地刺在傑克心口。

冰面上出現了一條裂紋。不斷加深，擴大，迅速地向艾爾莎所在的方向延伸過去。

“不！”傑克發出了介乎於恐懼和絕望之間的吼叫，“不！！！！艾爾莎！”

他踉蹌著從冰面上爬起來，不顧周身的疼痛和胸口的窒息，拼命的向前奔去。

艾爾莎仍渾然不覺的在冰面上行走著。

一定可以趕上的…這次也一定可以趕上的...

冰紋疾速的延伸至艾爾莎腳下。

“呀——”少女清亮的驚呼回蕩在不大的山谷間。

傑克的胸口深處猛然翻攪起一陣撕裂般的疼痛，

而面前本該光滑如鏡的冰面上，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洞的洞口——在艾爾莎一秒前還行走著的冰面上。

“艾爾莎——！！！”傑克的眼眸瞬間失神。

沒有預想中的落水聲，一切都…這麽安靜。

艾爾莎在坑底支起身，一邊嘶嘶地抽著涼氣，輕揉著抽痛的腳踝，一邊伸出自己的右手，在月光下端詳著。

還好剛剛下落的瞬間，魔法噴湧而出，在冰湖中凍結出了一個一米見方的冰洞。否則恐怕真要墜入冰冷的湖水了。

“艾爾莎！！”冰凍上方傳來傑克驚怒的呼喊聲。那聲音聽起來並不像他平常的聲音，裹挾著恐懼與絕望，焦急的幾乎已經沙啞，像銹蝕的鐵片刮擦著喉嚨般。

“嘿傑克！我…唔！”艾爾莎興奮的回應著傑克的呼喊，下一秒卻意外地陷入一個用盡全力的擁抱。

傑克像是從洞口處飛下來似的跌在艾爾莎面前，雙臂如鐵籠般緊緊箍住艾爾莎，頭深深埋進她的頸窩。艾爾莎整張臉都被埋在傑克胸前的的鬥篷中，鼻間充盈著少年冰涼的香氣。

艾爾莎尷尬的掙紮著，想要擺脫這個莫名其妙的擁抱，卻發現她的力量完全無濟於事。艾爾莎艱難的抽出一只手，用力的推著傑克的肩膀，一邊悶悶的說道：“傑克…!我快無法呼吸了…快放開…！傑…”

她忽然頓住了。

他正在顫抖——面前緊緊抱著她的少年，此刻像一只受傷的動物般，伏在她肩頭瑟瑟發抖著。

——劇烈地，絕望地，像是失去了一切那樣戰栗著。

“傑…克？”

艾爾莎試探的輕聲問道。

空餘出來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的從肩膀上移開，探到他背後，猶疑了片刻，輕輕地撫了上去。

艾爾莎小心地安撫著懷中的少年，像是在安撫著一個啼哭不止的嬰孩。戰栗著的少年漸漸平靜下來，直至恢覆為細微的輕顫。

“…為什麽。”傑克的雙唇微微翕動，溫熱的吐息噴在她頸窩，沙啞微弱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。

“為什麽…明明…什麽都沒做錯…”傑克的口中吐出一個個零散的詞語，卻又分明是在質問著什麽，“為什麽…一個人…”

傑克的全身忽然劇烈的痙攣起來！

“傑克！”艾爾莎驚呼，抓住傑克在地面上掙紮著的手，“傑克！冷靜下來…唔！”

傑克痙攣的手指失控地狠狠刺進艾爾莎的手背，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，淌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。

“傑克，看著我！”艾爾莎忍住手背上傳來的劇痛，費力的抽出另一只手，用力按住傑克的頭部，扳到自己面前。

望著傑克此時的模樣，艾爾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原本清澈透明的深藍色眼瞳中，此刻已被升騰而起的白色霧氣包裹。白霧在眸中肆意氤氳翻攪著，吞噬著他眼中殘餘的神智。詭異的冰紋從四周向臉龐中央攀附生長著，黑氣從額心現出加深，向四周蔓延著。

“哦傑克！”艾爾莎手足無措的望著傑克，一邊仍在試圖安撫他。

如果剛剛的舉動有效的話…也許可以試試這個。艾爾莎焦急的想著。

也只能試試了，艾爾莎下定了決心。將傑克拉近自己，伏在他耳旁，右手輕拍著他的後背，口中輕聲哼唱著：

“By an old drinking well on the grass so green

（一口古老的水井旁，青草如此之綠）

I lay down and fell into a dream

（我躺下，墜入夢境）”

寧靜質樸的民謠調子回蕩在不大的冰洞中，發狂中的傑克漸漸停止了痙攣，小獸一般的在懷中顫抖著。

艾爾莎略微松了口氣，繼續唱下去。

“By a strange mellow sound from a silver eyed bird

（一只銀色眼睛的小鳥，傳來奇妙圓潤的聲音）

I opened my eyes but said no word

（我靜靜睜開眼睛）”

“They passed by the well like a breeze pure and clean

（他們飄過井旁，如清風般清新純凈）

Soon they were nowhere to be seen

（眨眼便無蹤無影）

When I woke up alone on the grass so green

（當我獨自醒來，身下碧草如茵）”

傑克在懷中停止顫抖。

“I looked into the well to catch the dream

（我朝井裏觀望，想追回這場夢）

There was a face in the mirror like a face out of time

（井中倒映的臉龐，恍如隔世）

The eyes held a shimmery shine

（那眼中含著微微淚光）

There was a face in the mirror and the face wasn't mine

（井中卻已不是我昨日的模樣）”

一曲終了。

傑克眸中的白霧彌然散去，重歸清澈。而後雙眼疲倦的闔上，“撲通”一聲軟軟地倒在艾爾莎膝間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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